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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覺得這本書,好像,讀的時候,我一直感覺好像,就好像,呃。”
“好像什么?”我打趣地問。
“好像它是件禮物?”他不太肯定地說,“好像你給了我什么重要的東西。”
“哦。”我輕聲說。
“這么說太文藝了,”他說,“對不起。”
“不,”我說,“別。不用道歉。”
“但它沒完。”
“對。”我說。
“折磨。我百分之百明白,我明白安娜多半死了。”
“對,我猜是這樣。”我說。
“好吧,合情合理,可是,在作者和讀者之間,是存在一種不成文的契約的,我覺得一本書沒有結局怎么說也違反契約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,”我說,感覺自己有點兒為彼得·范·豪滕辯護似的,“從某種意義上說,這倒是我喜歡這本書的原因之一。它真實地描繪了死亡。死亡會突然降臨。也許你的人生剛進行到中途,也許句子剛寫到一半。可我的確——天,我的的確確真的想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樣了。我在信里問他的就是這個??伤?,嗯,他從來沒回過信。”
“對了。你說他離群索居?”
“正確。”
“無跡可尋。”
“正確。”
“徹頭徹尾遙不可及。”奧古斯塔斯說。
“很不幸,是的。”
“親愛的沃特斯先生,”他回答,“你4月6日從美利堅合眾國通過弗里根塔芙特女士轉發(fā)之電子來函收悉,十分感謝。在我們這個耀武揚威的數(shù)字化天下大同之時代,仍有地理概念存焉,可喜可賀。”
“奧古斯塔斯,搞什么鬼?”
“他有個助理,”奧古斯塔斯說,“李德薇·弗里根塔芙特。我找到了她,給她發(fā)了電郵,她轉給了范·豪滕。他老人家從助理的郵箱賬戶回復的。”
“好的,好的,快接著讀。”
“秉承先輩的光輝傳統(tǒng),我的回函是以紙筆寫就的,后由弗里根塔芙特女士轉錄為一系列1與0的排列組合,再通過近年來將全人類一網打盡的乏味網絡傳送出去,因此我要為可能導致的錯漏之處提前致歉。”
“對你們這一代的年輕男女而言,娛樂業(yè)的狂歡盛宴處處唾手可得,因此不管是誰,不管身處何處,若愿意花好幾個小時去讀我這本小書,我對他們都十分感激。但我尤其想對你,先生,致以衷心謝忱,一方面是因為你對《無比美妙的痛苦》的慷慨盛贊,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你不辭辛苦地寫信告訴我這本書——請容我在此引用你的原話——對你‘意義重大’。”
“然而,這一評論令我陷入思索:你用‘意義’一詞是何意思?考慮到我們的掙扎最終皆為徒然,藝術給予我們的轉瞬即逝的意義之沖擊究竟有無價值?又抑或,價值僅存在于盡可能舒適地消遣度日?一個故事,究竟應扮演何種角色,奧古斯塔斯?警世鐘聲?戰(zhàn)斗號角?還是一劑嗎啡?當然,就像宇宙中的所有疑問一樣,這一通質疑也必將引導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上:生而為人究竟意味著什么,以及——借用一句為煩擾所累的十六歲孩子們常說的而你勢必不以為然的話:‘這一切到底有無意義?’”
“我的朋友,我恐怕答案是否定的。將來若能接觸到我的作品,你也不會從中得到多少鼓舞。不過該回答你的問題了:不,我沒有任何別的作品,今后也不會再寫。我覺得將我的想法繼續(xù)與讀者分享不論對他們還是對我都無甚裨益。承蒙盛意賜函,再次感謝。”
“順祝近祺,彼得·范·豪滕,李德薇·弗里根塔芙特轉達。”
“哇噢,”我說,“這不是你編的吧?”
“海蓁·格蕾絲,試問,你覺得以我貧乏的才智,能編出彼得·范·豪滕的信嗎?滿紙‘我們這個耀武揚威的數(shù)字化天下大同之時代’之類的話?”
“不可能,”我表示贊同,“能不能,能不能給我郵件地址?”
“當然。”奧古斯塔斯說,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對我來說有史以來最棒的禮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