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兩點左右,阿宏果然出現(xiàn)在我辦公室。我把他帶到我座位旁的空位,把畫畫用具擺在桌上。我問他:“阿弟在睡覺嗎?”
“對。”
“來醫(yī)院會不會無聊?”
“不會,醫(yī)院比家里還好玩,有這么大的地方,有游戲室,還有很多阿姨。”
“不會不喜歡?”
“以前爸爸住別的地方,我就去看過他,不過這里比較不一樣。”
“哪里不一樣?”
“這里比較不像醫(yī)院,爸爸病房外面還有魚池,我們也可以在花園里跑來跑去。”
我笑了笑,心里不禁疑惑阿宏是否知道父親疾病的嚴(yán)重性。
“你要畫什么?”我拿了一張畫紙給阿宏。
“我要畫……恐龍。”
“什么?恐龍?”
“對??!我很會畫恐龍喔!也喜歡畫恐龍。”
“兇兇的那種恐龍嗎?”
“不是,我畫出來你就知道了。”
我靜靜地在他身邊看著他畫。我越看越覺得有趣,他畫了一只很可愛的恐龍,正吃著樹葉。我說:“你的恐龍不一樣喔!看起來很善良,是一只可愛的恐龍。”
“送你。”他把畫好的畫拿給我。
我驚訝地看著他:“要把這么可愛的畫送我嗎?那我要貼在墻上,和我畫的放一起。”
他豪邁地說:“好啊!”
“那你還想畫什么?”我問。
“還沒想到!”
我想以畫去了解他心中的家庭面貌,是一個好方法。于是我對他說:“畫你的家,好不好?”
他想了想,點點頭。
他拿起黑色的筆在紙張的中間畫了一棟五層樓的房子。我知道他們正是住這樣的公寓,看來挺寫實的。
他又在房子的左邊空白處,上下各畫了一個人,一個人較大,他寫著“媽媽”,另一較小的人,他寫上“弟弟”。然后,他拿起橘色的筆將兩人的衣服著色。
他神情認(rèn)真,我沒有打擾他,只是靜靜看著他畫。
接著,他在房子的右邊空白處畫了一個穿著藍(lán)色衣服的人,寫上了“爸爸”。最后在紙張下方,房子邊邊的角落畫了一個人躺著,也穿藍(lán)色衣服,并寫上“我”這個字。
我終于忍不住地開口:“阿宏,怎么媽媽和阿弟穿同樣的衣服,你和爸爸穿同樣的衣服?”
他沒有看我,淡淡地說:“因為媽媽和阿弟是一國的,我和爸爸是一國的。”
我聽到他說的話,有些吃驚。若是阿宏把自己和父親視為同一陣線,那父親隨時都可能離去的事實,阿宏又將如何面對呢?
我指了指畫中的他問:“那你為什么不是站著,而是躺著呢?”
他聲音明顯低沉,有些淡淡的憂傷:“因為我一個人很寂寞,所以躺在這里。”
他的聲音和表情讓我深刻地感受到他內(nèi)心的孤單,我的心瞬間沉重,這孩子離失去父親的日子越來越近。我對他說:“阿宏,你寂寞是因為爸爸住院嗎?”
他點點頭。
“你知道爸爸可能沒辦法回家了嗎?”
他又點點頭。
“你知道爸爸的病有多嚴(yán)重嗎?”
他忽然很激動地說:“不能說,不能說,媽媽說不能說。”
以他的反應(yīng)來看,他是知道的,我想正因為他知道,他感覺到的孤立才會這么深。我對他說:“阿姨不說,但你知道對不對?你想告訴我你的難過嗎?”
他很堅定地回答我:“我不要說,我要把我的悲傷放在心里,媽媽已經(jīng)很難過,我不要讓她看到我難過。”
“阿宏……”我說不出話來。